(一)拈花
夕阳慢慢落下帷幕,沿途路灯开始亮起,孙履真还是自在地哼着小曲儿,林绛玉却是一脸尴尬,毕竟本来并不算长的路程被自己愣是被拉到超过半个小时,她正想开口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孙履真却戳了戳她的肩膀:
“那个…小玉,你认得这位是谁吗?”
林绛玉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坐在路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一个大男人翘着兰花指,中指和拇指之间拈着一片残破的木棉花瓣。
“哦,他啊,听说已经在佳木中学附近晃悠有好几年了吧,,可能是精神出问题了,总是捏着片花瓣站在路边,看得过路人心里发毛。我在这附近逛的时候见过他好多次了,第一次看见他到现在好像有...九年?”
林绛玉还在掐着手指头算时间,完全没留意到乞丐那原先似笑非笑的神情已然完全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笑意,因为孙履真的目光已完全被木棉花瓣所吸引。少年清澈的双瞳间尽是花影,没有人看见,那双眼眸间并非破败的倒影,只有一叶泛着银华的金灿莲花瓣,随风起舞,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
覆手之间,尽数涅槃于水火之中,再一转瞬,一棵无上菩提巨树静静地伫立于渡口边,伫立于止水心镜之上。
“猴哥?猴哥?诶,你咋回事啊?怎么笑得傻傻的,像个小孩似的?”林绛玉拽了拽孙履真的衣角,另一只手在孙履真如痴如醉的眼前晃了两晃,好容易才把孙履真的心神给摇回来。孙履真抓了抓脑袋,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便被林绛玉连拖带拉拽走了。乞丐注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微笑着把左手往胸前一托。
阿弥陀佛……
一阵风吹过,阵阵木棉花瓣扫过街道,那里已空无一人。
(二)生叶
“诶,猴锅…唔…路上小心点。”
“好嘞,记得写作业要认真点,林医生早上还叮嘱我来着,晚上俺老孙要回去晚修,你自己留心点。”
和早上一副德行,林绛玉端着碗炒饭,还是一边“埋头苦干”一边口齿不清地跟孙履真象征性地道别,孙履真也朝背后挥了挥手。林绛玉填的是走读生,自然呆在家里吃香喝辣,孙履真则要回去继续排练。他老觉着,林绛玉这副模样,估摸着要看好几年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同样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他。
——
“往后,对,对,再往后挪一挪。”身后的女班长对着孙履真打着手势,让他把布景道具一步一步往后拖。对她来说姓孙的可不仅是替身备用演员,看这一身肌肉,还是个干苦力的好料子。当然,这话不能直接说,不过好在这个憨憨的瘦高个儿不会抱怨,还在勤勤恳恳地当着老黄牛,今天再把不知道去哪里泡妞的男主角找过来,今天的排练就可以顺利开始了。
这么想着,班长便留下班里人自个鼓捣,自己哼着小曲儿走出报告厅,准备去把班草从不知哪里的阳台上拖下来。同学们也不去管她,自顾自地继续自己的工作,收拾着各种服化道。本来孙履真也是如此,直到一样东西飘到他的眼前——一片金叶。
一片菩提树上的金叶。
某种莫名的力量吸引着他,孙履真轻轻放下手中的道具,踮脚走向飘在天空的金叶。然而那一小片金色的飞影忽得加快了速度,直直朝门外飞去。少年心一急,也顾不得许多,飞奔出门外,一路追着金叶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到身边已然灯光昏暗,跑到周围已空无一人,仍自浑然不知,直到他一个没留神,前脚踩到了学校中心的池塘面,一脚跌入水中,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整个人消失在水面的波纹中……
(三)悟空
“滴、滴……”孙履真听到到水滴到身旁地面的声音,脸颊上又是一阵凉意,意识总算慢慢回归。他费力地抬起眼皮,四周漆黑一片,无半点光芒,每走一步,头便要重重地在某种硬物上磕一下,像是身处于某种洞穴之中。孙履真一路跌跌撞撞,头痛欲裂,更兼眼前昏暗,如同坠入深渊一般,直整得连心间亦被戾气涌入,一阵无名心火瞬时涌起,恨得少年死咬牙关,举起拳头正要往下一砸……
一点微光闪过他的眼瞳,茫茫黑暗之中,一行金字在虚无里若隐若现。在它又一次消失的前一刹,孙履真一把将闪现的金光攥进手心中,指缝之间,字迹依稀可见——
如意金箍棒。
如意……孙履真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性地往后想往后退,手却还本能地抓着冰冷的乌铁。少年心念一动,用力拽了一把,一如预料一般,发光的金字宛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真的是它……
孙履真努力稳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多少阅读量,唯独一本《西游记》是他的最爱,奶奶那本二三十年前印刷的原本西游被他翻看了无数遍,各种版本的电视剧、连环画乃至改编作品也不曾错过,诸多“周边”也捡了一摞,但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柄举世皆知的神器会被抓在自己的手上。
呼……
少年继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本来燥热的心绪在金光之下反而逐渐平静。就算身边立了根盖世神兵,他还是被困在这个无底洞中,而这杆挪动不了半分的铁棒却什么也帮不到自己……
“履真,相逢即是缘。”
奶奶……
忆起长辈的嘱托,孙履真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境。他双手按在膝上,闭眼席地而坐,眼观鼻,鼻观心,任由眼前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只用所有精神驱散心间的黑云。
既然眼中所视注定黑暗,那就让心中所视清澈澄明。
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顽冥须悟空。
少年就这么闭眼端坐,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光影开始渲染四周的黑蒙,明明孙履真仍然眼皮紧闭,却已能见到满目光华。耳边似有人低吟着某种古老的咒语,将无数秘密一点一点刻印在少年的脑海中,莫名的力量一点点灌入四肢。心念所到之处,少年睁开双眼——
一根两头是云纹金箍、中间一段乌铁的铁棒正被自己握在手中,已然离地。
如意金箍棒……
孙履真一字一顿地念着指缝中的文字,周围的黑暗已然消散,环绕在四周的水帘透着清冷的光辉,一个残影在水帘中晃动,像是操持着某种棍棒般丢开一路路解数,棍棒间轻盈与刚猛兼具,招数看着肃正规整却又变幻莫测。心流随水流,孙履真心念一动,手中的铁棒随着残影飞舞,七十二道棍舞间,水流已随心流……
(四)小圣
时隔八年,教会的调查总算得出了结果,根据手头上的信息,他很确信,当年明世主的遗迹就在此处,在这个小小的校园池塘中。月光之下,水面平静如常。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
他刚才明明看见一个少年跌入水中,却半点不见挣扎的痕迹,晃悠了半天,这个不大不小的池塘仍旧是波澜不惊。
水下一定有问题。
他从衣衫下摸出一样扁平物件,摆在反射着银光的水面上,刹那间,物件闪出道道寒芒,在黑夜中显出真身:
那是一副黑白京剧脸谱,画着诡异森冷的花纹,阴寒至极的面容足以让恐惧渗透任何人的骨髓。
面具起反应了,那也就意味着……他露出了阴鹜不亚面具的诡笑,刚准备把面具收回衣衫中……
“日…日月轮?!”
他猛地一回头,一对男女学生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写满脸上的恐惧没有逃过他那可以轻易看穿黑夜的双眼。
不好……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出意外。
想是这么想,眼前那两人已然拔腿迈出几十米远,一男一女在夜色中逃命般狂奔,他一咧嘴角,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呼,你,你看见了吗?……他、他还在后面吗?……”
周围的同学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愣愣地看着飞奔进报告厅的班长还有迟到许久的男主角,两张煞白的脸让其他人也莫名心慌,尤其是看到两人手忙脚乱地反锁住了门闩甚至还推来了各种重物压在门板上后,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瘫倒在墙边的班长。
“到底…到底怎么了?”
“日月轮……外面有个日月轮……!”
话一出口,诡异的沉默随之环绕众人,一双双手在暗处止不住地颤抖,总算有一个勉强算作平静的声音发问:
“这……不太可能吧?大家都知道,我们粤东这一片的日月轮早都……”
“轰!”
一个拳头直直穿过门板和门障,出现在众人眼前,这群高中生甚至没来得及再眨一下眼,整个门板轰然倒塌,一个身穿全套黑西装、面戴黑白纹脸谱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左手擎着一把银灰色巨剑,上面纹着和面具一样的花纹。
那是日月轮的黑白花纹,那个魔教的花纹。
“嘿嘿,自天狼暴起,本教在粤东已经黯淡数年。而今明世主奥秘破解在即,教会东山再起近在咫尺,本想着今天只是灭个口,正巧这里那么多人,刚好可以借各位的脑袋,给粤东本教复兴来个开门红~”
没人能看清男子面具之下的表情,但结尾那邪魅的喜悦翘音昭示的绝不是善意。
“那,就请这位小妹妹先上路吧~”
男子满意地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女班长,这个地方其他出入口已被自己堵住,眼见得其他小屁孩也跟这妮子一般双腿酥软,也正好给自己省力。他轻轻一抬脚,仔细地瞄准着女孩的头部,幻想着自己如此神力,一脚下去,墙上会绽出多漂亮的一朵血花。沉吟片刻,男子终于选好了角度,面具下的嘴唇勾起了一个恐怖的弧度,脚跟重重踏下——
“阿弥陀佛,司主jio下留人~”
嗯?!
泛着银光的诡异脸谱猛地一转,却又对上了另一副脸谱。仔细一看,一个少年正站在他面前,右手牢牢地制住男人的腿。只见他身材高瘦健硕,一身金黄直裰透着胸口古铜色的皮肤,一串紫檀木佛珠挂在颈上,一条青蓝带子束着黑僧裤,面上罩着白底红蓝纹的孙悟空脸谱,说话间一股川味儿,看着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不由得心头一阵火起:
“这是哪家出来的‘大英雄’?不要命的话,叔叔可以待会再来给你个痛快。”
少年也不慌乱,一嘻笑道:
“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行者斗战胜佛孙悟空——”
“嗯?”
“的亲传弟子,齐天小圣是也~”
……你特娘的玩老子?
男子一咬牙,再不想跟他废话,巨剑反手一砍,瞬间将少年砍倒在地。
“啊!”
在场所有女生被吓得捂住双眼,导致她们没有看见男人面具后那因为惊讶而睁大的双眼——原本被砍断的半边臂膀化作金烟霎时消散,然后又一阵金华凝起,剑刃所过之处完好如处。
“嘶……咦,哇嘞?”
孙履真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他本来想回报告厅换下湿衣服,哪想得刚一踏进后门,便听得几个门板都被从外边锁死,然后便是眼前这老兄大喇喇走进来拿报告厅当杀猪场。孙履真原是三川人,普通话虽还蛮标准,却怕暴露能耐,引来特局之类的麻烦,干脆完全改了口音,从幕后翻出原本给“孙悟空”准备的戏服,再挂个脸谱,便跳将出来。原来只知道自己得了足以使动金箍棒的神力,随意丢几个解数便打出了洞穴。还知道自己已通七十二变,捏个法诀便可将原本挂在手腕上的小佛珠化大化小。却不知自己还有这般起死回生的能耐,虽说痛是真的痛,心里却是痛快。
眼见得这个面具男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孙履真乐呵呵地用手往耳朵里掏了掏,迎风一晃:
“干啥子,jio地俺是假货?看好咯!”反手一抖,一根碗口来粗的铁棒赫然在手,端的是见风则化,果真乃如意神兵。
“哼,人不知怎样,家伙倒像是真的,好!”
面具男不想啰嗦,提起巨剑照脸便砍,孙履真也不含糊,随风使棍,打出七十二路齐天棍法——
额,那个,第一路是啥来着?……
孙履真只顾得意,哪想着自己本来天资平庸,七十二变和七十二路棍法又是一块刻进脑袋里的,匆忙间又被心绪一激,忘了个七七八八,连第一路棍都打不出来,最后一招绝技倒是记得清楚,却找不到机会使,没奈何,只好左一棒右一棒乱锤,陪着面具男打王八棍。
身为日月轮七大护法之一,即使是在强变体能力者中,“瑶光”也绝对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钢筋铁骨、倒山之力,对付只猴儿本当信手拈来。哪想这金箍棒万斤之重,每次招架都震得自己手软筋麻,好不容易抓到几次破绽,刀刃所过下一秒便见金光一闪,涅槃复原。
话说回来,孙履真也心急如焚,他的手段是现学现用,力量远不如金箍棒的正主,胡乱打的王八棍已经被面具男破了两三招了,连脸谱都被砍掉了一半,只剩下眼部仍还靠着后头根绳子挂在脸上。虽然他现在的身体可以即刻复原任何伤势,但痛苦却会加倍,意志上的折磨更会加速体力的消耗,眼见得自己开始气息不顺,忽然眉头一皱……
十几回合过,虽说金箍棒重,瑶光已经可以感觉到对面少年的疲惫,不由得冷笑。照他的经验,这只冒牌猴不可能再过他三招。果然第三招下,瑶光便瞅准了孙履真的破绽,拨开铁棍一砍,剑刃正中胸口,砍得少年人仰马翻,一个翻倒,挣扎了两下,直直栽倒在地。
“不要!”
在场所有人失声呼喊,瑶光一声冷笑,剑刃一反,对着地上少年的后脑勺劈来。哪提防剑下金光一亮,孙履真一个鲤鱼打挺,将将躲过锋芒。就势一个转身腾空,金箍在地上齐齐划出回旋,反身照着瑶光脑门一棍打来——正是最后一路齐天棍:当头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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